失修的人行道尚存几处坑洼之地,前几日的秋雨在这里积满浑浊的积水。少女的制服鞋摇摇晃晃地踩了进去,脏水湿了鞋面,又从中渗进去。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浑身是伤的李柏。她已经没有额外的精力去注意脚下,少女的视线忽明忽暗,上下不定地摇晃着。
她只是看着自己的影子来判断方向,那肮脏的鞋尖朝着老师家的方向缓步移动着。
一步,两步,三步……
不知迈了多少步,脚底下的路开始变得平坦,新拓宽的人行道告诉李柏,她已经离开了市郊。
林荫道两旁的老树树冠遮蔽了天空,阳光透过枝丫,斑斑点点般撒在李柏的身上。秋风吹得老树哗啦啦地响,那风混着细沙,使得少女睁不开眼。
李柏的眼睛传来难受的异物感,她的眼皮颤动着,眼泪不自觉地湿了眼角。
好难受,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心中都好难受。
即便如此,她还是向前走去,逃跑的机会,是晏素素拼命才创造出来的。
黑发少女走尽林荫道,置身于一片停满汽车的停车场中,只要穿过这里,便离老师家不远了。
"不远了,不远了,离再次见到不疑酱不远了。"她被内心的自我催眠所支撑着,直到……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气浪吹起了她的黑色长发和裙摆。一只乌鸦不知道从何处飞窜出来,喑哑地发出着悲鸣。
停车场的汽车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尖锐的警报声。无序的噪音似乎化为了一阵阵嘲笑,反复地提示着黑发少女:
“你害死了她,你害死了她……”
黑发少女无力地跪坐在地面上,她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又如在惩罚自我一般疯狂又暴躁地扯乱了自己的黑色长发。
长发无序地垂下,似乎在有意地遮挡着那失神的双眼。李柏什么也不想看见,什么也不愿意相信。
与少女相邻的街道上,消防车和警车拉着刺耳的警笛,向着城郊沙滩方向的那一缕黑烟驶去。附近的人们放下手上的工作,他们站起身看向废弃沙滩的方向,并向着那个方向开始汇集着。
跟这样骇人的爆炸比起来,路边那个浑身是伤衣服破烂的少女,倒是先被无视掉了。
孤独的李柏,被独自放置在警报声不断的停车场中,逐渐崩坏。
少女咬住自己的舌头,她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去压抑着涌上脑门的病态感情。她的理性却在停车场车辆此起彼伏的警报声中沉沦,她的膝盖似乎深陷内心中的腐朽黑泥,忘记了如何站起,如何奔跑。
李柏彷佛又回到了那个囚禁她的霉味仓库,再度崩坏是可以预见的事情。这一次她的身上没有绳索,却也是动弹不得。
这一次,门铃不会再响起了。这一次的场景,似乎更为久远。
她彷佛置身于那个血色夕阳的傍晚,跪坐在血泊之中。
李柏下意识的举起手,手上水果刀的血痕顺着刀身滑落在虎口,血的温度还是温热着。她视野向上看去,那眼前的木床满是血污,血染在素白色的床单上显得格外显眼。
橘色长毛猫安静地躺床边,垂下来的猫尾巴没有半点生机,橘黄带血的毛发,和那天夕阳的颜色一模一样。
“橙子!”少女想呼唤她的爱猫,却发不出声音。这样的场景,只是让李柏再度品尝她最不想揭开的感情。
这种感情名为“失去”。
难以呼吸。每当李柏品尝到这一感情的滋味,她就开始下意识地逃避。
难以呼吸?并不是这样的,跪坐在地双手扼喉的少女,她不想呼吸。
窒息感带来的疼痛折磨着少女,彷徨者的身体却不会让李柏因此而死。
海量的发黄回忆胶卷在此刻涌入她的大脑。那个傍晚所发生的事情在她的脑海里显得越来越清晰,少女所瞥见的染血木床,便是走廊尽头反锁的木门后的场景。
李柏低下头,她知道床上还有什么,少女恐惧地逃避着直面木床的全景。血泊倒影着她的容颜,那容颜突然鬼魅一笑,随后一个九十度的诡异偏头,那病态的嘴角弧度挤出两个带着颤音的文字:
“帮凶。”
一声帮凶之后,那容颜便毫无感情的继续叫嚷着:“帮凶帮凶帮凶帮凶帮凶帮凶帮凶帮凶帮凶帮凶帮凶帮凶帮凶帮凶帮凶帮凶……”
每当一句“帮凶”说出,那血泊中的容颜便向着另一个方向大幅度的九十度偏头。诡谲的肢体动作令人毛骨悚然。
李柏的精神再一次崩开一条裂缝,她好像又要重蹈覆辙,变回那个未曾见过晏素素的失格少女。
但是,李柏已经不是以前的李柏了。晏素素的祈愿永远相伴着她,没有门铃,只有那银铃般的留言:
“去吧,柏酱,去推开那扇门。”
温柔的祈愿将刺耳的“帮凶”声直接阻断,李柏松开了扼在咽喉的双手,她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哪怕站起来,代表着少女能窥见木床的全貌。
“啊,果然是这样啊。”李柏呆呆地说着,在她的感叹之后,梦魇的幻想空间便一层一层的开始剥落。停车场的警报声再次传入了耳朵。
对了!素素姐她!
想到这里,黑发少女欲转身向身后的黑烟迈去,随着那看热闹的人群,再度回到那个废弃沙滩。但是晏素素的祈愿却再度响起:
“不要回头。”
欲转身而带动的水手服裙摆停滞了下来,裙摆附近那握拳的双手,指甲深陷手掌之中。
“老师也会欺骗学生吗?”她仰着头,直视着那刺眼的太阳,“太阳啊,你应该见证了沙滩上的结局吧?你能告诉我吗?”
太阳只是散发着光芒,阳光逐渐干涸了前几日因为秋雨而积的水洼。它只会抹去过去的痕迹,东升西落,便是将旧的一天甩在身后的证明。
“不要回头的话,路只有一条了,对吧?素素姐。”李柏垂下眼帘,又向前瞥去,被爆炸声吸引的人群不断地少女擦肩而过。
少女向着人群逆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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